（一）
她说，我这个人太过木讷，不能把自己绑在家里。应该出去转，多接触一下外边的人，脑子没准也能变得灵光一点，能分出什么是好，什么坏。
也就是从那个时候我开始做代驾的，但并不是全职。我的主业是在一家叫信丰的汽车配件厂做机器维修工，两班倒，上一休二。累自然是累了点，尤其是夜值，但夜值之后整整两天的休息时间也总让我无所适从，觉得既是我应得的休息，又是某种程度的浪费生命。她应该也是看到了我的这一点问题，所以才给了我做代驾的建议。
代驾有一点很好，就是没有太大的成本——只需要一部电话，一件冲锋衣，一辆折叠自行车。电话一响，冲锋衣一穿，自行车一冲，我于是得以短暂地代替某人的角色，成为一辆陌生车的主人，一路奔向他人的家。
难忘的不是那辆车，那个人，而是属于当事人自己的一个仪式感很强的开始。
我从来没想过带自己开始的是一辆出租车，正如我从来没想过出租车司机竟然也会叫代驾。
那是我注册了账号后的第二天。下班后我骑着折叠车出来，等待着订单的到来。临夜的街道渐渐起了灯，我在街上徘徊，像15岁暑假里无所事事又不知道去哪的半大孩子。我时不时点开手机，仿佛手机那头有暗恋的小姑娘随时可能发来消息，我要的当然不是那样的消息，我也不再是那样懵懂青春的少年，我想要的是一个订单，一个让我对这份工作看到希望的订单。
可希望一直没来。灯光越来越稠密了，车流越来越稀少了。我漫无目的地迎着夜风缓慢骑行，不知道车子会把我带到哪里，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停下。骑着骑着，身上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，又被夜风给吹干。如此出汗又风干几遍，我恍然反过神来——我为啥要费这么大劲出来呢，直接坐家里等不就行了，啥时候有订单啥时候出来不就得了？为什么要早早出来在外面等着？更何况可能今晚都不会有订单？
她说的对，我实在是木讷。
我给顾客打过去电话。说实在的，第一个电话我还有点紧张，手心里在出汗，满脑子想的都是第一句“您好”该怎么张口。真是的，感觉真像是给初恋打电话一样呢。
第一张电话没有接通，占线。
我向着那个方向走，路上我打了第二个，第三个电话，都是在占线。在第四个电话的时候才有人接。我才知道“您好”两个字不见得能说出口。
“我在舒馨饭店门口，来吧。”电话那头闷声说。
忽然间骑车有了动力，我加快了前进的速度，被风干的后背重新开始有汗珠溢出来。因为派单是根据距离来的，所以我可不能迟到，会给差评的。可能迟到的后果也没那么严重，但这毕竟是我的第一单，无论怎么样，这个好头还是得开的。
一路上我开始想，怎么让表现得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代驾。到了的时候，面对醉醺醺的顾客，我是不是该扶一下呢？扶自然是没什么的，甚至万一不济被他吐一身，我也能忍受。服务业嘛，受点委屈没啥的。可是我怕的是自己要去扶人家反而冒犯了对方，万一人家是什么成功人士，一件衣服都多少多少万的，我贸然上去，弄脏人家衣服，会不会被嫌弃呢？
我就在这样的纠结中一路前行，脑海中尽是打开车门，等着几个人簇拥着一个老板进车的场景。这场景那么清晰，以至于当我真正到了目的地，竟然有些难以置信。
这是一个安静得有些可怕的街，路灯都少得可怜。舒馨饭店也不是我想象中的大酒店，它只是街旁众多小餐馆里的一家极不起眼的一个，现在也已经闭店了，一扇卷帘门牢牢罩在门口。门口前路灯下停着一辆白绿相间的老式桑塔纳出租车，车顶灯关着。车前马路牙子边蹲坐着一个看起来比我还得年轻几岁的男人，一口一口抽着烟。看到我过来，他站起身来。
原来这就是我的第一个顾客。一个出租车司机，也没有喝得醉醺醺，相反，看起来他还清醒得很。我们简单做好交接，我把自行车折叠起来放到后备箱里，然后说些必要的代驾说辞，拧开车钥匙，出发。
那兄弟坐在副驾驶上，眼里看着窗外。一会，他忽然问我：“我可以抽根烟吗？”
我有些没反应过来，忙说：“您随意。”
他从怀里掏出一盒红塔山，抽出一根放进嘴里，然后点着打火机。“啪嗒”一声，火光一闪，他摇开车窗，冲外边吐出一口烟雾。这时候他才好像忽然反应过来，说：“忘了。以前开出租车，很少抽烟，就是抽烟，都必须得经过顾客允许的。”
我笑了：“现在您是顾客。”
他笑了一下，这时候才像个年轻人，刚刚一直实在是太深沉了。“不习惯，我确实还没有让别人给我开过车。”
我说：“我也没想到第一次就是给开出租的人开出租。”
我俩都笑了。他问我做代驾挣钱怎么样。我说也就那样，虽然第一笔钱还没到手，但听说了，实在是不好挣。一单总价格倒也不少，可是总是得被平台抽去40%左右的提成。提成一抽，就没剩多少了。
“那不跟我们一样，车份呗！骆驼祥子那个时代就有了。”
“对对对！”虽然我不知道他说的那个骆驼是啥。但是我俩一下子有了共同语言，一起左一句右一句地骂公司，骂黑心老板，互相好像寻到了知己。我寻思她说的真没错，我就是得多出来跟别人打打交道。尤其是同龄人，痛快！
正说着，忽然间他沉默了，猛吸一大口烟，摇大了车窗伸出脑袋，然后止不住咳嗽。他把脑袋在外面晾了很久，我赶紧把车速放慢。刚要提醒他注意安全，他缩了回来。看到这场景，我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，所以也没敢问他。他也没说话，就又陷进了沉默之中。
夜晚开车还是挺好的。路上没有什么车，你可以放开胆子去开，嗖嗖地，任凭黑暗像梦魇一样被你狠狠甩在身后。
忽然间大兄弟的电话响起来了。他接通了电话。那头一个女孩子的声音：“你没事吧？”电话是直接接通出租车音响的，或许这是司机的习惯。他好像并不介意被我听见。
“没事。”他这一开口，我才听出来，这兄弟刚刚是哭了，声音有些沙哑。但是能听出来，他故意想让语气放轻松。
“我也不知道怎么劝你，这谁也不怪，只能说你们有缘无分。”电话那头说，“过去的就过去了，忘了吧。”
他先发出一丝笑声。“你是知道的，我们从初中认识，那年我15岁，一直到现在，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另外一个女孩，我嘴里常念叨的都是她的名字。十几年了，十几年了！这就这样过去了？这能就这样忘了？”
“那你想怎么样，抢婚吗？八月二十八那天开你的出租车，去把她抢回来？”
我好像知道他这是遇到什么事了。
那兄弟沉默了一下，忽然问她：“你说，那一天我去吗？”
我有点不理解了，但我还没反应过来，手机那头已经开炮了，而且她说的刚好是我想的：“你去干什么呢？真的想抢过来？还是说你想站在她面前，衣冠楚楚的，告诉她，你就在这，随时等着她？醒醒好吗，她现在的主角不是你了！”
我不知道兄弟会怎么想，但我觉得这女孩的话真的是伤人，但只有真正在乎他的人，才能这样一针见血地把他不愿意面对的事实推在他眼前。
“我要去，开着一辆银色的奔驰。”
“你哪来的奔驰？”
“借，或者租。都行。”
“开奔驰干什么？显得你多有钱，然后让她后悔？”
他笑了。过了一会，他又开口了，“我们当时约定过。如果有一天要结婚了，我就开一辆银色的奔驰去接她，宝马也行，但是得是银色，因为我俩坐的第一辆车就是银色的车。车前盖上要用棒棒糖摆一个大大的心形。我跟她说，我一定要开着这样的车去接她……”她终于控制不住哽咽了。
“不，这是我跟她的约定，我一定要做到。哪怕最后不是我了，哪怕我那一天不去他们婚礼里边，我就呆在远处，像一个不相干的人一样把车停在路边。我甚至不见她都行，只是在她必经的路上停着那辆车。别人都不知道是谁，但是她肯定能知道。当她看到那样的车，那一车的棒棒糖，她肯定知道是我来了，知道我来履行我俩的约定了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。“然后呢？”她问。
“没有然后了。”那兄弟说，“那样就行了。”
“你是想要告诉什么呢？”女孩问，“让她知道你的浪漫，然后冲出人群来满大街找你？”
“不是。我只是想告诉她，我答应她的做到了。”
那头冷笑一声，可还是耐着性子劝他：“也许，我说也许，她可能还抱有这个愿望。但是她心里那个合适的给她做这件事的人也不是你了，而是她的新郎。我无意刺激你，但是你不要总是自动忽略一个现实，就是有一个男人走进了她的世界，成为她视线的全部。那是一个新的男人，那个男人不是你。”
我感觉有一把无形的刀扎在他胸前。他沉默了好久，直到把电话挂掉，然后又是无休止的沉默。
我有些慌乱，想要安慰他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于是只得跟他一起沉默。
“大哥，你结婚了吗？”他忽然问我。
我笑了：“孩子都俩了。”
“是不是说，结了婚，眼里就只剩下了自己的另一半。然后以前无论多么刻骨铭心的爱，多喜欢过的人，是不是全忘了，再也不会想起来？”
“这……”我有些哑然，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，“这也不一定吧……我觉得，这是因人而异的，有些人可能是忘记了过去爱的人，真心诚意地开始了新生活，也更爱眼前的人。但也有人可能就是因为对之前失望草草选择结婚，但心里还是念念不忘之前的……”我结结巴巴，绞尽脑汁想着说点什么既能劝劝他，又不让他反感。
他却好像根本没听我说什么一样，喃喃自语：“我们就这样完了吗？我们就这样完了吗？”
想安慰人又不知道说什么安慰人的时间是很煎熬的，夜安静得可怕，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地图上指示的越来越近的终点。汽车的图标一点点移动，我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，直到图标和终点图标重合，我长舒一口气。
“到了”。我把车停到车库，扶他出来。其实并不需要扶，可我还是架上了他的胳膊，这是我仅有的能表示安慰的动作。我把他送到楼门口，对他挥手说再见。
“大哥，要不陪我聊会？”他忽然张口。
（三）
我们重新回到马路牙子上。他把他的红塔山递给我一支，我拿打火机帮他点着。烟是很便宜的那种，粗烟丝，但抽起来很舒服，跟我抽的是一个牌子。
我们两个有一段时间静默无言。能说什么呢？彼此都刚认识，就算是老熟人，在这样的情景下也可能什么都说不出来吧？我俩于是只是呆呆地抽着烟，看路边的落叶被风吹得靠着马路牙子挪动，渐渐凑到一起。
“你说，人挣多少钱才算有钱呢？”那兄弟忽然说。
他这一下把我问住了。一个月一万？两万？不知道，不清楚。我摇摇头。“有钱这俩字，好像跟我这种人天生没啥关系。”
“哪种人？”他问。
“祖祖辈辈就穷，自己也不争气，学不好东西，也没个一技之长，就只能给人家打工的这种人。”我说。“没什么前途，穷小子一个！”我干干笑了一声。
“凭什么！穷小子怎么了！穷小子就不能有爱情，就没办法出人头地了？”他情绪忽然激动起来。看来还是喝了不少酒的，酒劲也没过。唉，人就是不一样。就从喝酒这件事上就能看得出来。有的人喝酒话变多，有的人喝酒话变少，有的人喝一口酒就脸红脖子粗，有的人喝了很多酒，看起来没什么两样，甚至说话都还跟以前一样憋着，可最后还是憋不住，趁着酒劲泼洒出来。
他已经安静下来，然后跟我讲述了他的那个爱情。
男孩跟女孩是初中同学。男孩学习好，女孩学习差。后来因为女孩老找男孩请教问题，两个人关系就越来越好。那时候还不懂爱情，只不过是某种意义上的“铁哥们”。也有人传过他们早恋啊啥的，但是俩人都没放心上，觉得完全没可能的事。而且说实话那时候男孩还有点看不上女孩，她学习太一般了，男孩理想中自己未来的女朋友应该和他一样，是学习不错的人才行。
后来升了高中，他们还是在一个班。又这样当好朋友当了三年。他们蛮有信心地觉得，男孩肯定能考上大学，女孩估计连大专都上不了。后来呢，女孩也真的没考上大专，但没想到的是男孩也没考上大学。因为那年太过紧张，而且三年来为了学习饭都没好好吃，也总熬夜学习啥的。他本以为年轻能扛住，想不到所有的病痛都攒着呢，就等他高考前一脆弱就压过来。他于是病了，在高考前两周病了，一直拖着病去高考。考完第一科，男孩就知道，完了。
那时候不兴复读。完了就是完了。男孩感觉天都塌下来了，心想这么多年，自己都为了什么呢？他开始变得消沉，门也不出，天天窝在自己的小屋里，病还没好，饭也不好好吃，也不愿意见人，真有一种随时准备死掉的架势。
女孩不知道从哪摸到了他的电话，又找到了他的家。她打电话催他出去，拉他去玩。鼓励他，安慰他。你别说，女孩学习不怎么样，但是人是真的乐观，鼓励人也有一套。不知道是被感染的还是怎么着，反正男孩不再消沉了，变得积极起来。
“她跟我讲，有什么大不了的呢。我们要做的事，谁都拦不住。”那兄弟说。
在男孩恢复健康，打起精神以后，两个人就在一起了。自然而然，就像水从高处流到低处，在低处慢慢散开一样。
后来，他们一起去了北京打工。背上行囊，像那些背上行囊奔赴大学的年轻人一样。打工的生活很苦，尤其是看到隔壁大学和自己一样大的孩子在篮球场肆意奔跑的时候。所幸两个人互相陪伴，挣得钱不多，但是很快乐。男孩记得他们第一次发工资，两个人商量着要吃一顿大餐，算来算去，最后还是选的30块钱一碗的小肠陈卤煮，两个人还是点了一碗。后来，女孩过生日，男孩用了一个月工资给女孩买了一部苹果手机。女孩见状第一反应不是惊喜，而是怒目圆睁，嚷嚷着要让男孩退回去，嚷嚷着嚷嚷着忽然趴在男孩肩膀上哭了。
“那时候，别说30万，10万块我家都掏不出来。”那兄弟说。
女孩的意志很坚定，说她才不要彩礼，大不了跟家里闹掰了，大不了私奔。
男孩没有同意。他说不愿意让女孩和家里闹掰，他们毕竟是一家人。这是一方面原因，但是另一方面原因男孩没有告诉女孩。
“我到现在还记得她爹当时说要么给彩礼，要么就别指望娶他闺女的眼神。那不是威胁，那是得意的眼神，就告诉我，你小子这辈子不可能有出息！”那兄弟说，“我怎么甘心就这样被瞧不起！”
刚好男孩有个朋友在外面做生意赚了大钱，邀请男孩跟他一起去帮忙。男孩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，是的，考不上大学以后，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，期待着有个事业能让自己再度实现成功。朋友提出来了以后，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。
女孩阻拦过，也说要跟他一起去过。可是男孩都没有同意。他过得太苦了，太需要一个可能，一个机会了。而因为太苦，他也不愿意女孩跟着他一起苦。他跟女孩承诺一年。就一年，无论怎么样，他都会回来接她。那时候他已经设想了一年后自己衣锦还乡的样子，他要开着奔驰车，带着心形棒棒糖过去。去她家里接她，让她看看，也让她父亲看看。
可是那年他没有回来。命运从来不会按人们计划的那样行走。他们干了一年，越干越风生水起，眼看衣锦还乡的日子就要来临了，谁也没想到，到了最后12月，情况突然急转直下。货砸在手里，东西卖不出去，钱收不回来。他和朋友两个人着了慌，只顾着挽回局势，谁还想过回家？
第二年还是没回来。像过山车一样，车头刚从顶端滑下来，其他一节一节都跟着咕噜咕噜往下滑，怎么也止不住。局势没有挽回，一切都完了。朋友挣的钱都打了水漂，而他自己仅有的投进去的几万块也没了影。那年春节，他们两个远在外省，挨家挨户找合作伙伴要账，回来就一人一瓶烧酒，无言地喝，无言地叹气。
女孩给他打过几个电话。问他回不回来。他总是支支吾吾搪塞。后来女孩哭了，说再不回来，她可能就等不下去了。男孩也急了，心想你这是在威胁我吗？这算什么？事业不顺也就算了，连爱情都来折磨他，让他无路可走？男孩趁着酒意对着电话怒吼一声，你爱等不等！然后挂了电话。那天他喝着喝着酒就哭了，不知道是哭她，还是哭他自己。
“后来我才知道，那两年她坚持多不容易。她爹隔三差五找人给她说媒，三天两头找她跟男孩们见面。如此折磨，饶是铁打的，也会变形的。但她坚持下来了，坚持了整整两年，没见到我一回。那天她打电话的时候，家里闹得正僵，温度降到了冰点。因为她爹又因为她的事大发脾气，大过年的摔东西砸电视。这些她都忍了，自己一个人咬着牙忍的。可是后来她妈说了句，闺女啊，你是要把这个家毁了吗？她才终于忍不住了。她能接受她爹骂她打她，可是接受不了她妈也跟着失望。”那兄弟说，眼里的泪又止不住涌了出来，“所以她给我打电话。因为她还不愿意放弃，所以要我回来，只要我肯回来，肯跟她一起坚持，就是众叛亲离她都甘心。可我没懂……”说着男孩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。
转到第三年，他跟朋友终于坚持不下去了，这才回来。回来以后什么都变了样，家里破烂不堪，门前的草长了两尺高也没人收拾，房子也老旧了，他父母的皱纹更深了，白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漫溢到了满头。男孩仰头看着天空，心想这两年多自己干了什么？
最重要的是，女孩有了新男朋友。他没有再跟女孩单独见过，可是远远看到过他们。或者说是，他专程跑去看了一眼她。
她没有变。一样的长发，一样瘦削的身子，一样爱笑的眼睛。不一样的是，她挽着另一个男人的胳膊。一个高高瘦瘦，看着就呆愣愣的男人。
男孩望着两个人的背影，几乎要把牙齿啮碎。那天，他攥紧拳头，说自己要从头再来，一定风风光光地，要把她再次追回来！
于是他开了出租，没日没夜地干。他每天五点钟起床，开车开到十一点，就是生病了也咬着牙坚持开，只是偶尔会专门绕个远从她家门口经过，看一看她曾经带他去过的红砖小屋。
就这样又干了一年。他越干越恐慌——无论自己多努力，工资永远就是那么点，哪怕拼了命，自己也不会挣到让人惊讶到睁大眼睛的钱。可是他们越来越大，女孩已经换了三个男朋友，而那时候他听说她刚分了手——他不能再等了。
他决定直接找女孩，把攒下来的钱全给她，然后问她愿不愿意再给自己一个机会。可没想到，是女孩的电话先来的，告诉他她要结婚了。
“不可能，她不可能真爱他。”那兄弟把烟头扔掉，“从我知道她分手到她要结婚才不到一个月，不可能真爱那个人！”他站起身来，我也跟着站起来。
“有时候……”我劝他，“咱们的世界不是只有爱和不爱那么简单了……”
他像是没听见。
“我不信，我还要再试一试！”他咬着牙说，“我要去，我要出现在她面前。告诉她，我一直心里都有她，想的一直就是给她幸福！”
说完他仿佛忘了我这个人的存在，摇摇晃晃朝着小区走去。我兀自呆呆站在马路牙子上，心里在想。难道真是这样吗，只要有爱，就敢冒一切的险？
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的思路。我低头一看，竟然是那兄弟把手机落在马路边了。我捉起手机，忙去追他。铃声还在响着。我接通了电话。
“喂？他手机落下了，我正要去给他送过去。”
“他怎么样？”还是刚才那个女孩。
“不知道喝了多少，但是感觉没啥问题，就是一直吵着要去找那个人。”
女孩叹了口气。“让他去找吧。”
我好奇地问了一句，“真的让他去找吗？有用吗？”
女孩又叹了口气：“他们两个这么多年了，看看也应该。只是，”
“只是什么？”
“说实话，这么多年，虽然他嘴上说不服说不甘心什么的。可我觉得他这几年，唯一学会的就是接受眼前的现实。”
我没吭声，听她继续说下去。
“他和她本来有那么多机会在一起。但凡他再主动点，但凡他真的敢突破现状一次，他们两个就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。”
我喊住还没进门的兄弟。在最后的时候，我问电话里的人：“那你呢？”
电话里的女孩沉默了片刻，在那兄弟刚回到我面前的时候她说：“我活该。”然后挂断了电话。
我重新骑上了折叠车。那个问题还是没有答案——为了爱，真的甘心冒一切险吗？我又想到了她。
夜很深了，我加足马力往回骑，头也不回。没什么可回头的，这个兄弟的故事走向了终点，可我的才刚是起点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