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芸寸缕不着地泡在浴缸里，花洒流了一地，流得一屋子都是。但她像是毫无知觉，只抱着膝盖浑身细细地颤抖着像是身处在冰柜中。
“李芸！你在做什么？！”白霜吓了一跳，冲过去抓着浴池里的李芸拉出来，抓过一旁的毛巾把她包裹起来。
李芸抓住她的手臂，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，不住地哆嗦着：“孩子....我有过一个孩子....他不在了.....”
白霜扶着她走到一半停了下来，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“孩子，我和孟鹤庭，有过一个孩子。”李芸已经哭不出来了，只是觉得浑身疲惫，就像是跋涉过很长很长的路程，她现在好累，累到只想睡觉。
眼前昏昏沉沉的，她依靠着白霜，头一歪，晕了过去。
白霜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李芸拖到了床上，给她弄干头发换上衣服盖好被子后，已经是下半夜了。
她看到了散落在飘窗上的体检资料，白霜走过去捡起来，越看面色越凝重。那份体检报告上显示，李芸不仅流过产，身上还有多处旧伤，都是在不起眼的地方。
孟鹤庭那张文质彬彬的形象浮现出来，无论如何都无法叫人相信是个会家暴的人。白霜见过他几次，也是没有问题的。
白霜亲自动手，去掀开李芸的衣服。按着检查结果细细查看，借着昏暗的灯光，果然看到了一些陈年淤伤，一点点地分布在大腿内侧、背脊梁处，甚至还看到一些烟头烫伤的痕迹。
不难想象，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曾经遭受过什么样的折磨。
震惊、愤怒、痛苦.....面对这样一具破坏受损的身体，白霜当即落下眼泪，她捂着嘴不让哭声溢出来，因为怕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友人。
她走过去紧紧地牵着李芸的手，望向那张在睡梦中仍然皱着眉头的脸，白霜泪如雨下，一遍遍地心痛着。
在她离开她去英国这几年，李芸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啊？
李芸在睡梦中，依稀听到哭声。
她感觉站在一个狭长黑暗的密道中，到处都充斥着哭声。沿着哭声她一路找去，最后在一间小房子看到了那个弱小的自己。
她坐在一张椅子上，双手双脚被绑在椅子上，眼睛也被蒙了起来。站在她身前的男人拿着烟头，残忍地躺在她的大腿上。
跑啊！
李芸在内心催促着自己，但她什么都做不了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梦境里饱受折磨的自己。
啊——
尖叫声从另一个自己的喉咙破笼而出，与此同时，李芸站在一边，闻到了皮肉烫伤的味道。
李芸清楚地知道这只是她在做的噩梦，但是梦境是那样真实，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头皮都跟着炸了起来。
她想跑，但是脚像是在原地生根发芽，钉在了原地，动弹不得。李芸跑不掉，只能被迫看着眼前这场残酷的游戏。
男人一遍遍地折磨着自己。
直到椅子上的自己虚弱地求饶：“救救我....救救我....我肚子好痛....”
李芸意识到了什么，看到了白色裙间鲜红色的两道，蜿蜒着从里面，自大腿处流出来。
不，不要！
李芸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，刚出声那一瞬间李芸就心念了一句糟糕。果然，那个男人意识到了李芸的存在，缓缓地转过身来。
李芸下意识地抵触，一步步地往后退，甚至遮住了眼睛不想看到那个男人的长相，但是她遮得太迟了。
她看到了那个折磨着梦中的自己，一直背对着她的男人的长相。
那个男人转过脸来，是孟鹤庭。
“啊——”李芸失重跌落，从床上猛地坐起，心脏砰砰地跳得厉害，过了大概有一分钟那么久，她才恢复了正常的心跳。
伸出手摸着汗湿的额头，李芸重重地叹口气，是梦，只是梦。
“你醒了？”忽然发出一个声音，让李芸猛地吓了一跳，没转头去看到了站在门边端着餐盘的白霜。
李芸微微眯起眼睛，疑惑道：“白霜？你怎么会在这里？”
白霜一愣，走过来把放满了精美食物的餐盘放在一边，给她扶了扶枕头帮助她坐好：“你忘了吗？你昨晚给我打电话，一直哭，我放心不下就过来了。”
“是吗.....”李芸没有印象了，大概人被逼到绝境，会下意识向身边的人求救。
接过白霜手里的粥，李芸小口小口地喝着，感受到好友那关切的眼神，忍不住问道：“今天是工作日，你不用去上班吗？”
“我刚从英国回来，还在休假，再说我也不愁没有工作。”白霜很早就开始搞股票，家里也算富裕，上班这种事当然全由心情。
李芸哦了一声，若有所思。
白霜盯着李芸的脸，半天才小声道：“你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？”
李芸已经猜到了昨晚自己相失态了，大概白霜是看到了什么。但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和好友说，她已经太久没有试着和人聊天了。
李芸端着汤勺的手指一顿，缓缓地转移视线到白霜的脸上。才注意到，她像是哭过了，眼睛都是肿的。
体检表。
她肯定是看过体检表了，才知道了她的身体状况。李芸把粥往旁边一放，抿嘴笑了，故作轻松若无其事道：“没事，就是昨天心情不太好，那些事情都过去了。”
“李芸，你无缘无故流产了个孩子，还自杀未遂，你现在告诉我你没事？你这算哪门子的没事？”白霜的声音忍不住就拔高了。
李芸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，只是抿着嘴不说话。
白霜看她顽固的样子，冷笑出声，“李芸，你看，你就是这样，每次遇到什么事就憋着，从不和人商量。你以为你自己是超人吗，什么都可以自己搞定？”
“我没事，真的，我睡一觉就好了。”
“你已经睡了三个月了！”见她还在强颜欢笑粉饰太平，白霜忍不住尖叫出声，伸出手去扒开她的衣服。
不管李芸的抵抗，把她一直试图隐藏起来的伤疤暴露出来，指着它们揭露李芸拙劣的谎言：“你都受伤了那么多次了，叫什么‘没事’？那你要怎么样才叫有事？”
“够了！白霜！”李芸把衣服从她手里抢过来，用被子裹住了自己，低头不语。
白霜笑了，笑着笑着就哭了：“李芸，我真是受够你了，你就这样抱着自己孤独终老吧！我再也不要管你了！”
说完，白霜就冲了出去，把门关得砰砰响。
走吧，都走了干净。
李芸躺在床上，心如死灰，眼底陷入死水一潭的寂静。一直站在边上的小女孩这时候走近了，坐在她床边。
“她走了，还会回来吗？”
这几个月，李芸一直试图不去和她说话。但这次她动摇了，听到小女孩的问题，李芸勾唇苦笑：“不，不会了吧。”
“她为什么要走？”
面对小女孩的问题，李芸胸口一阵阵地发疼着。半天才低声道：“因为我太懦弱了。都是我的错。”
一直以来，别人眼里的李芸都是无所不能的。
她好像有什么神明眷顾，读书从来名列前茅，上最好的大学，年年拿奖学金，各种奖项拿到手软。
毕业后进了大家都羡慕的大公司，有着稳定的工作。又认识了前途大好的孟鹤庭，谈恋爱没有几年就结婚了。
在外人眼里，她是幸运且幸福的。
她和孟鹤庭，已经连续三年拿了公司的“最佳模范夫妻奖”了。跟秦斌说的那些不是撒谎，更不是幻想，孟鹤庭在外人面前确实是最完美的丈夫。
他会专门下一个软件记录她的经期，提醒她来之前泡澡，生理痛她疼得嘴唇发白，孟鹤庭还会给她敷热水袋，给她泡姜茶，把她抱在怀里一遍遍地抚摸亲吻。
他爱她。
这一点李芸可以肯定，他每次望向自己的时候眼睛都会亮晶晶的，那是爱情最好的样子。
秦斌让他不要相信看到的。
但是这些，怎么会是假的呢？
李芸抱着双膝，将头埋入黑暗中，任由潮水般窸窣的声音将她淹没。就像是黑暗中有什么拽住了她的手臂，一直不停地，往下沉、再往下沉。
“李芸。”
听到这个声音李芸猛地抬起头，白霜回来了。嘴唇颤抖着，李芸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，眼泪停也停不住。
白霜一脸的无可奈何，在她的床边坐下，把她抱入怀中：“对不起，我刚才不该凶你。我保证你会再多问一个字，你能让我陪着你吗？”
感受到那个温暖，李芸眼里的眼泪涌动得更加厉害。她攀起手抓住她的肩膀，将脸埋入白霜的肩膀，眼泪洇湿了她的衣服。
她第一次敞开心扉，小声道：“对不起白霜，不是我不想告诉你，我是真的不记得了。我只能告诉你...可能，孟鹤庭，可能真的对我进行过家暴，但是我....我真的不记得了啊....”
梦境变得越发鲜明，因为李芸这些坦诚的话语，在好友的安慰下，她一遍遍地陈述着自己一直在做的噩梦，所有的疑点。
但她有所保留，比如那个小女孩。
她还不想让人把她当成疯子抓进精神病院里。
次日，李芸在白霜的陪同下，再次到了秦斌的诊疗室。看到李芸的第一眼，秦斌眼前一亮，他能感觉到，李芸哪里不一样了。
秦斌和白霜聊了一会儿，最后转过头来看向李芸：“你这次准备好了吗？让我进入你的心。”
李芸没有犹豫，抓紧了白霜的手点点头：“我准备好了。”
长达两个小时的倾诉，李芸一五一十地将所有自己记得的事情说了出来。
她说她的梦境，但是说着说着，梦境就逐渐地变成了现实。
原来她不是不记得，只是不想记起。一旦开始回忆，那些所有的记忆就争先恐后地跳出栅笼，越来越鲜明具体。
大概是婚后第二年，孟鹤庭开始家暴。
